在小餐館裏大快朵頤了一頓托斯卡納牛排配時令蔬菜湯的美味佳肴以後，艾吉奧又抓過餐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裏面盛著的葡萄酒口感不算最好，但艾吉奧向來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這頓大餐已足夠撫平他心中對於自己被鳥嘴醫生用繃帶包成土耳其人的痛苦了。他不止嘴巴破了個口子，額頭也被維埃裏用石頭扔了個頭破血流，醫生因此相當藝術地用腸線在他腦袋上馳騁了一番，讓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出門見人。

在酒足飯飽之後，艾吉奧一邊嚼著下酒的鹽炒花生，一邊對費德裏科和凡妮莎說了他之所以會和維埃裏大打出手的經過。凡妮莎起初還安靜地聆聽著，但沒多久就站起來向他們告別說，“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休息……瑪利亞應該還在等我們，你們吃完之後也早點回家吧。”

費德裏科點了點頭道，“沒問題。”

“明天見，費德裏科。”凡妮莎和費德裏科說了道別的話語，然後又看向艾吉奧，“……還有艾吉奧。”

艾吉奧只能不太情願地點點頭作為回應，在看著凡妮莎被夜晚微風輕輕吹起的衣裙下擺消失在餐館門口以後，他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他甚至開始對凡妮莎的身影評頭論足，“她現在也只有背影有些看頭了，正面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胸部平的就像是市政廣場，我從來沒見過這麽——”

費德裏科聞言立刻抓起碗碟裏的花生對準他的腦袋扔了過來，半是說笑半是認真地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別在背後這樣議論一位女性。你既然是個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擔當，艾吉奧。”

艾吉奧靠上椅背，努力向後仰起身體張嘴接住費德裏科的花生，含糊不清地開口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她。”

“但我也無數次告訴過你，那是你想太多了，弟弟。”費德裏科誇張地嘆了口氣，“你不覺得你從吟游詩人那裏聽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故事嗎？”

“隨便你怎麽說吧。反正你們都喜歡她，父親、妹妹、弟弟……不是嗎？她真擅長討好別人，但我不吃這套。”說完之後，艾吉奧讓椅子的四條腿重重地落回到地上。吃飽喝足以後，他想去找點新的樂子。當然，在起身離開餐館時，他沒忘記動手解掉腦袋上那些可笑的繃帶。

“嘿，你要去哪裏？”費德裏科叫住他，然後停下來露出了然的笑容，“啊，我知道了，你又要去打擾某個年輕女孩子的休息了。”

“別說的那麽難聽。”艾吉奧一本正經地答道，“通常來說我只會幫助她們睡得更好。”

“記得早點回家，傻小子。父親那裏我會幫你打掩護的，不過你得小心點兒，帕齊家族的人這會兒多半還游蕩在街上到處找你呢。”

費德裏科總是對的，這次當然也不例外……在奧迪托雷家族面前狼狽逃走的維埃裏·德·帕齊的確正在帶人四處搜尋艾吉奧·奧迪托雷的蹤跡。如果恨意能夠殺人，艾吉奧恐怕早已經被他殺死無數次了。徹夜的工作讓維埃裏的手下開始感覺疲憊，他們試探著建議道，“還是算了吧，頭兒，那小子多半已經回家去了。”

“他一定還在附近！我聞得到他身上惡心的暴發戶臭味！”維埃裏惱火地回答道，“我不會放過他，所以你們必須把他給我找出來！”

“你不會放過誰？”某個女人的聲音把維埃裏堵在了小巷裏，然後禮貌地向他打了個招呼，“晚上好，維埃裏。”

這女人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溫和，幾乎能令人生出如沐春風的錯覺，但維埃裏卻如墜冰窟，臉上的肌肉也跟著狠狠抽搐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轉過身換上了親切的笑容，“晚上好，凡妮莎。”

這時候，他的手下早已經逃得一幹二凈了。

“我看到你又在為難我年輕的兄弟了，而且你還打破了他的臉。”在離開餐館以後就徑自找到了維埃裏的凡妮莎，相當直接地切入了正題，“我個人認為你不能因為自己的長相不如人意，就同樣不愛惜別人的臉。艾吉奧的臉顯然要比你的性命重要的多，不是嗎？”

維埃裏當然不可能對凡妮莎的表示讚同。於是他只能一邊在心裏問候凡妮莎的家人，一邊尷尬討好地笑著，他試圖為自己辯解道，“但是你也聽到了，凡妮莎，他睡了我的妹妹還出口不知輕重，我只是在捍衛我妹妹的名譽。”

“艾吉奧強迫了你的妹妹？”凡妮莎看起來有些驚訝。

“這倒也沒有……”維埃裏漸漸開始覺得站在這裏和凡妮莎討論這個蠢透了，但眼下他想走真的不太容易，得看凡妮莎今晚的心情如何了。

“那我覺得艾吉奧沒什麽錯，就算是這個城市的首席執政官都不能說他有錯……他上了你妹妹的床，你也可以反過來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他，而不是用打架鬥毆這種粗暴的方式。我記得你以前就做過這樣的事，只是沒有成功，不是嗎？”

維埃裏的表情更尷尬了，凡妮莎的話勾起了他恥辱的回憶。

在剛得知艾吉奧將他的妹妹弄到手的消息時，怒火中燒的維埃裏立刻就想到了報覆在奧迪托雷家族女人身上的主意，但是艾吉奧和費德裏科的小妹妹克勞迪婭·奧迪托雷年紀實在太小了。如果他真動了手，多半會被費德裏科痛揍一頓，於是在仔細地打算了一番以後，他轉而將主意打到了凡妮莎身上。

凡妮莎·貝魯奇是個漂亮的女人，就像放在佛羅倫薩這樣的大城市相貌也仍屬出眾。這樣他就不算太吃虧……而且維埃裏很清楚，凡妮莎只是個養女，沒人會在乎養女。奧迪托雷家族甚至沒把姓氏給她，這種整天跟在長輩身後的乖孩子也不可能有臉面拿這種事去告狀。

於是在某個像今天一樣天氣晴朗的夜晚，維埃裏極為自信地帶人找上了外出的凡妮莎，肆無忌憚地開口編排起了她與她兩個兄弟之間的關系。在用言語將凡妮莎狠狠羞辱了一番之後，得意洋洋的維埃裏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禮”。

他被凡妮莎給痛毆了一頓。

叫人吃驚的是，這女人下起手來和費德裏科一樣狠，又比艾吉奧狠得多。

完事之後，她又把他拖到韋奇奧橋上吊足了一夜。聞訊趕來看熱鬧的人群對他喝倒彩、扔硬幣，好像他是個正在表演的街頭藝人。直到天邊微熹，他那群終於蠢貨手下才終於找到他，並把他從橋上放下來。

這件事發生以後，維埃裏開始對凡妮莎·貝魯奇又恨又怕，但是他又想不出報覆的辦法——他打不過她，就算找再多人也還是打不過，而且他也沒有臉面拿這種事向父親告狀……所以事後他一直都躲著她，今晚也是一看到她就轉身逃了，但他顯然還是不夠小心。

“我警告你，維埃裏·德·帕齊。”凡妮莎不再與維埃裏輕松地說笑了，她慢慢走近他，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按照常理來說，男人與女人之間有著天然而懸殊的力量差距，但凡妮莎卻相當輕易地抹消甚至逆轉了這種差距，“別再碰我的兄弟，我非常清楚艾吉奧是個怎樣的人。如果不是一開始你做了什麽，他絕不可能主動來挑釁你。所以，避免麻煩的方法非常簡單，你完全可以像躲著我一樣躲著他……我相信你能做到的，維埃裏。”

維埃裏的臉漲紅了，看起來氣惱到了極點，但最後還是忍氣吞聲道，“我知道了……我能走了嗎？”

“請便，帕齊閣下。”凡妮莎側身為他讓開了路。如果不是情況必需，生性溫和的凡妮莎其實不怎麽喜歡使用暴力，但脾性再好的人也會有不容觸碰的軟肋，凡妮莎的軟肋就是家人……如果要形容的再具體一些的話，她的軟肋就是艾吉奧。

凡妮莎建議維埃裏立刻帶著手下回家睡覺去，但她仍有些擔心維埃裏轉身就反悔，所以凡妮莎很快手腳並用地爬上了身邊的一堵墻。當她站在紅色瓦片構築起的屋頂上時，沒過多久就確定了自己接下來要去的方向。她毫不遲疑地縱身一躍越過了黑暗，然後異常靈活地在佛羅倫薩參差起伏的屋頂上奔跑了起來。

這條特殊的跑道很快幫助凡妮莎從佛羅倫薩的夜色中找到了艾吉奧，她看見他離開了費德裏科喜愛的那家小餐館，卻不打算回家，而是熟稔地穿街走巷試圖去往什麽地方。凡妮莎匆忙緊綴在艾吉奧身後追了上去，確保他不會被什麽人暗算。

最終，艾吉奧停留在了某戶人家的住宅下面，他從街邊拾起一把石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敲打起建築二樓的某扇百葉窗。凡妮莎禁不住因為艾吉奧縮頭縮腦唯恐吵醒別人的樣子而微笑起來，好在上帝沒打算讓艾吉奧忐忑太久，沒過多久就有一位年輕的姑娘來為艾吉奧打開了窗子。

在看著艾吉奧爬進那個女孩的臥室以後，凡妮莎立刻從屋頂上站起身往家的方向離開了。今天佛羅倫薩的天氣十分晴朗，明亮的月色使這座城市在夜晚反而變得更加美麗，愉快的夜會應該能讓艾吉奧做個好夢，而她也終於可以放心地回家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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